“是的,大人。”
“这样就能追求一段黄金般的和平未来?”
……伊斯塔万三号在他们的手中蒸腾成漫天的灰烬,与战争本身的饲料。
“对,大人。”布朗恩说,嘴唇紧抿。
佩图拉博冰冷地笑了一声,浅色的眼睛落在布朗恩脸上,反射的光像是手术刀表面的锋芒,将布朗恩的心智轻而准确地剖开。
“那你应当听奥瑞利安的话,选择王座世界一方。”佩图拉博说,“因为我们在主动动针对人类的战争,这必将把半个帝国化为尘土。”
布朗恩沉默了。他的脸上一片火辣。
“我们该遵守的应当是对您的忠诚,大人。”他再次说出这个答案,即使这不是佩图拉博想要的,这也是他当下唯一能想到的。
“坐下吧。”佩图拉博说。
布朗恩扶了一下座椅扶手,重新坐在圆桌边。
“是,大人。”他勉强说。
“上一个令我们忠诚于他个人的,是人类之主。”佩图拉博轻轻地说。
战争铁匠们全数沉默,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的原体。
“人类之主。未来。理想。帝国。这些都过去了。我们在流血。在泰坦的炮火下蒸腾成烟雾。这一切不再是为了忠诚和我们昔日的誓言,因为我们已经将它们全部违背。故而也不再有荣耀。”佩图拉博有力地说。
“忠诚于痛苦。忠诚于死亡。忠诚于战火。忠诚于伱们被锻造时的天赋。忠诚于你们其外的钢铁,和其内的钢铁。我们要给出的只有战争。更多的战争。我不论你们忠诚于谁,我的战士们,我只要战火焚烧到王座之下。”
布朗恩感受着自己的骨骼在盔甲内微微颤,一半是后天教导的道德规范下产生的恐惧,一半是血脉与基因中动荡的兴奋。
他仿佛听见石钻在头骨前缘嗡鸣,钉入一枚永不锈蚀的铁钉,贯穿他的头脑……
“是的,大人。”布朗恩喃喃,几乎是本能地回应,仿佛从未怀疑过。“我们准备好了。”
佩图拉博转过身,跨过雕刻着大量纹饰的金色地板,他的脚步声轻而易举地打碎了怀言者宣讲的节奏。
“内外皆钢。”布朗恩听见他的搭档颤抖着说。他跟着低声这样说,自己心中积攒的愤怒和惶恐奇异地平静下来。
如钢铁般平静。如此冰冷。
“安德拉兹,去找安格隆。让他过来。”佩图拉博忽然说。“而布朗恩,我希望你记住你看见的所有画面。”
“作何用处,大人?”
佩图拉博顿了一刻,在他的钢铁王座上重新落座,那些金属横板开始滑动,将他层层盖住。
“因为你是一名石匠。”佩图拉博回答。“总有一天,我们需要记住正在生的一切。那时你不再是为了自己而雕刻,而是为了未来的某个人。任何人。”
布朗恩沉重的心轻轻地扬起了一个边角,这对他而言只意味着一件事,那就是佩图拉博向他们亲口承诺,会有一个未来存在。
——
“他想要的只是一场战争。”加维尔·洛肯听见牧狼神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。荷鲁斯的眼神无比冷冽,但又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复杂。
他侧身,挥剑,刀锋刺穿一片蓝白的盔甲,格挡反击,右手一提。一次击杀。
吞世者向他们扑来,源源不断,脚下踩着累积的尸骨。他们无暇收殓,也无心去做。
雨丝打在他的面甲上,转瞬蒸腾成白汽。圣歌城正在下雨,而钢铁勇士的炮火就是雨幕中的雷鸣。雨幕模糊了远方的视野,那些神之机械如同魁梧的巨人,撕咬着炮铜色的城垛……那些锋利的巨型动力爪和旋转的刀刃切割出一片碎光。
一架稍小的骑士,像一只小型的鸟兽,带着飘扬的旗帜之羽飞入战阵,接着被一簇炽热的射线当面击中,一捧白雾在火中喷,骑士向下跌倒,变形的金属细腿折断在地面上,驾驶员湿漉漉的柔软尸体从敞开的舱室中滚出。
尸体……在雨幕中堆积,在无数个战火熄灭的日子里,尸骨就是伊斯塔万三号地表全新的山脉,层层叠叠的历史,将是山脉层层叠叠的岩层本身。
“我们要给他们吗?”洛肯回忆起自己的回答,带着复杂的纠结。“给他们战争?”
他记得荷鲁斯最后给他的表情,记得他提及佩图拉博时眼中的深思,以及——伤感。一种细腻的心灵动荡,让牧狼神的神情难掩暗淡。
他向着侧前方瞄准,心中的准星在蒙蒙雨幕中的几处地点游移,判断巢都楼房内隐藏的狙击者的藏匿地点。一阵冲击波在他周身炸开,气浪将他向后推开,他当即扣动扳机,爆弹越过气浪打中了高处的目标,几片崩碎的金属切过雨滴,眨眼间消失在视线之外。
更多的爆炸生在他周围,整条街道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动荡,就好像他本身正站在一支翻滚的万花筒中。他喘息,躲避,浓重的油料和血腥味被面甲过滤,只留下浅淡的一丝,而他的舌尖本身充斥着滚热的金属气味。
他脚下的石板在跳跃中震动,洛肯的身体本能地向前倾,紧握着长剑,迎接着一阵凌厉的反击。吞世者从浓重的雨幕中冲出,巨大的战锤挥下,空气撕裂,他没有时间思考,直觉与训练让他侧身避开,长剑划过空中,与对方的战锤擦肩而过。剧烈的撞击让他几乎失去平衡,但他的脚步依旧稳如磐石,迅反击,一刀挑开敌人臂甲上缠绕的金属锁链。
“狼群为此而生。”荷鲁斯的回答简短,语气中没有一丝动摇。几天后他从地面离开,返回到伊斯塔万星系高远的星空中,指挥永无休止的虚空舰队战役,让火光在极远的高处燃烧。
暴雨加大,或许是他们在这片大陆上的所作所为有意无意地促进了雨云的聚集。再一次,雨水与血水混合成一片,洛肯不敢回头,只能继续向前。前方的骑士正在推平这片巢都城市中如羊肠蜿蜒的湿滑街巷,一座楼房完整地自上而下陷入薄薄的地板下方,双方都有人从破口边缘向下坠落。
洛肯打开音阵,颈部肌肉收紧,喉麦开始捕捉声音信号。他迅下达了一些指令,提高对布雷、壕沟、工程障碍的探查,以及加强前方防线的支援。在这混乱的战场上,任何一秒钟的犹豫,都可能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。
激光束擦着他的小腿飞过,他感受着血液从伤口中飞溅而出,在他身旁,影月苍狼正在新一轮隐蔽的齐射中死去,被撕扯、伤害,不断地累积在这遍布着尸骨的潮湿雨季街道上。怀言者倒下时的红甲,填补了一抹鲜艳的朱砂血色……
如果战场无人清理,或许在脆弱的凡人之中最终将爆一场危及双方的瘟疫,这是一颗伤人伤己的隐形炸弹——却不难想象它可悲的可能性。
毕竟,尽管洛肯的指令已经出,尽管他全力让每个细节都已精确无误地布置,他们仍然只是在这座城市的外围白费功夫,日复一日地堆积自己的尸。
钢铁勇士把守的地面、帝国之拳防卫的天空,还有吞世者与帝皇之子……他们无法打败敌人。而无论经过多少次冲锋,或者轰炸……战场似乎只是一个永无休止的回环,重复着同样的血腥与毁灭。领唱宫仍然高傲地屹立在上巢之中,尖端的黄金与红钻反射着雨幕里蒙蒙的白光。
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接近两个月。
“他想要的只是一场战争。”洛肯低声自语,那句话像钩子一样,深深地钩住了他的心脏,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每一个动作,怀疑这场战斗的意义——如果它真有意义的话。在一个短暂的弹指刹那间,这种怀疑几乎盖过了他心中此前积攒的一切愤怒和悲伤。
在他心中升起的消极情绪消散之际,战场的空气忽然一变,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扭曲。